2025年12月16日，美国司法部宣布，哈佛大学附属的著名癌症研究中心——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Dana-Farber Cancer Institute）同意支付1500万美元来和解一桩根据《虚假申报法》（False Claims Act）提起的诉讼。该中心承认在向国国立卫生研究院（NIH）申请研究资助时使用了多份被篡改和重复的图片和数据，除了退还部分研究经费，还支付了850万美元的罚款给NIH，而举报人、学术侦探肖尔托·戴维（Sholto David）将获得263万美元。

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是美国顶尖的癌症研究机构之一

图源：F. Walker/The Boston Globe, via Getty Images

事情的起因可以追溯到2023年底至2024年初，当时细胞和分子生物学博士肖尔托·戴维注意到了丹娜-法伯研究所相关研究人员的论文。作为一位纯志愿者的学术侦探，他曾在PubPeer等平台上发表2000多条评论，带来了不少更正和撤回的结果。

在调查一名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研究人员论文的合著者时，他偶然发现了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论文中的问题。2024年1月，戴维在其博客“为了更好地科学”（For Better Science）上发布了一篇详细文章，指出了该研究所科学家撰写的五十多片篇癌症生物学论文中存在图像问题，包括重复、拉伸、拼接或遮挡部分图像，这些问题可能误导读者对实验结果的理解。涉及问题论文的研究人员为数众多，包括该研究所的多位“大佬”：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勒博骨髓瘤治疗研究所所长肯尼斯·安德森、首席运营官威廉·哈恩、实验医学高级副总裁艾琳·戈布里亚尔，甚至还有时任首席执行官劳里·格利姆彻等。

戴维认为这些问题并非简单的技术错误或者操作失误，而是明显有意操纵图像和数据来增强研究结果的可信度。该博客文章迅速引发关注，《纽约时报》等媒体介入报道，丹娜-法伯研究所随即启动内部审查，并很快宣布计划撤稿6篇论文、更正数十篇其他论文。

他发现最常见的异常情况之一是，蛋白质印迹法（一种用于检测蛋白质的方法）的结果被复制粘贴到不同的实验中，用来表明已经鉴定出某种特定的蛋白质。如在一项研究中，他发现实验第一天出现的小鼠图像似乎在第 16 天的实验结果中再次出现，而此时实验处于不同的阶段。

红色箭头标注了重复项。

戴维的与众不同在于，他发表批评文章时毫不留情，充满嘲讽，有时甚至尖刻：比如他曾经形容丹娜研究所首席执行官劳里·格林彻参与合著的一篇论文“在艺术方面有一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贡献，但在科学方面可能并非如此”；他还将这些论文描述为“灾难性的”或“史诗级的失败”。戴维声称，其中一些篡改似乎是故意的。他将这些篡改称为“丹娜-法伯式篡改”。

肖尔托·戴维

以往许多学术侦探的举报如果能够引起大型机构或者期刊的注意并进行充分调查，最后对问题论文进行撤稿或者更正已经算是不小的成果了。但是肖尔托·戴维认为这些问题论文反映了一种长期存在的模式，即系统性的篡改研究结论来支持新成果的产生，并以此作为优良业绩来申请更多的资助。源源不断的资助经费被这些造假者获得，那些诚实的科学家却可能因此失去了机会。

在律师的帮助下，他发起了一场诉讼，根据美国《虚假申报法》起诉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该法律允许个人针对涉及联邦资金的欺诈行为发起诉讼，并可获得追回资金和罚款总金额的15%至30%。诉讼最初涉及高达95篇论文，指控该机构存在“欺诈模式”。美国司法部介入调查，焦点放在这些被操纵的数据和图像如何被用于获取或证明NIH资助（特别关注了其中六个资助项目）。丹娜-法伯癌症研究所全程配合调查，自愿披露额外问题、提供材料。在和解协议中，研究所承认两名主要研究人员（代称为“研究者1”和“研究者2”，外界广泛认为是肯尼思·安德森和鲁本·卡拉斯科）监督下的14篇论文存在图像误述或重复（如将同一图像用于不同实验条件、旋转、放大或拉伸图像），监督不足导致资助资金不当支出。同时，另一研究者在申请四项NIH资助时，未披露一篇论文中的图像问题。该和解不包括研究所承认欺诈，但强调了其合作态度。

和解协议部分内容

来源：Eugenie Reich Law

戴维的律师表示，这起官司的和解速度比预想中快了很多，仅用时20个月就达成了协议。以往类似的案件一般不拖个三年五载是没完的，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本届政府加强科研资金监管力度的政策方向。跟以往的案例相比，这起案子金额不算大，2019年杜克大学被前实验室技术员约瑟夫·托马斯根据《虚假申报法》起诉，最终和解金额达到1.125亿美元，举报人获3350万美元奖励。华盛顿特区的举报人律师蕾妮·布鲁克（Renée Brooker）表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金额，而在于外部监督的制度设计：任何涉及伪造、不当或不准确数据或结论的问题，对于司法部和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来说都至关重要，以便杀鸡儆猴，震慑其他接受联邦资助的研究机构，遏制他们的造假冲动；奖励条款的设置很有必要，类似税务、证券等领域都证明这种制度是行之有效的，会有力的鼓励知情人对于不法行为进行举报。

戴维的律师认为，涉及科研机构的案件与那些商业领域藏着掖着的信息不同，本案中所有的证据都是公开存在的，公开发表的论文中包含的数据和图像就摆在那里，只要有心人足够专业和认真，就能发现问题所在。另一位匿名的学术侦探表示：“这样的认可有助于反击某些人用来批评学术侦探工作的负面言论。很多从事此类工作的人通常被贴上‘失败的科学家、骗子、利益冲突者、恶意诽谤者’等标签，还可能面临法律威胁。……这起和解将向其他人表明，侦探群体的工作是对科研诚信的宝贵且合法的贡献。”

举报人肖尔托·戴维表示，他并不富裕，这笔钱对他来说意义重大。但是他同样想说的是，这不是对大学、对科学的攻击，而是希望出现更好的学术研究。因为大部分的钱最终回到了NIH，而他们会资助其他更好的科学家。

参考文献：

1.https://retractionwatch.com/2025/12/16/dana-farber-settlement-false-claims-act-image-manipulation/#more-133621

2.https://www.science.org/content/article/misconduct-sleuth-wins-2-63-million-major-cancer-institute-15-million-settlement

3.https://www.nytimes.com/2024/01/22/health/dana-farber-cancer-studies-retractions.html

4.https://retractionwatch.com/2019/03/25/duke-settles-case-alleging-data-doctoring-for-112-5-million/

5.https://www.statnews.com/2024/01/27/sholto-david-profile-dana-farber-retractio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