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营经济是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高质量发展的重要基础。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党和国家对民营经济发展的基本方针政策，已经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体系，将一以贯之坚持和落实，不能变，也不会变。改革开放以来，我国民营经济取得巨大发展，在稳定增长、促进创新、增加就业、改善民生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其对我国的经济贡献更是表现出“56789”的特征。为进一步解决民营经济发展中面临的公平准入、权益保护、市场预期等痛点难点问题，《民营经济促进法》应时而生，给民营经济的长期发展注入一颗强力“定心丸”。

民营经济的健康发展离不开金融支持，商业银行在这方面已取得一定成效，截至2025年一季度末，民营企业贷款余额76.07万亿元，同比增长7.41%。然而，在取得阶段性成果的同时，也应关注到，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依然突出，商业银行服务这类民营企业，在契合其独特发展需求方面，仍面临一系列深层次的结构性挑战。

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发展特征

企业的生命周期通常分为初创期、成长期、成熟期和衰退期四个阶段，与国有企业和成熟民营企业相比，处于初创与成长阶段的民营企业有其独特的发展特征。

在产业链中处于弱势地位，抗市场风险能力不足。初创与成长期的民营企业大多处于产业链的中下游环节，主要从事加工制造、零部件供应或基础服务等业务。由于规模较小、技术实力有限且缺乏品牌影响力，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在产业链中往往处于弱势地位，面对上游供应商和下游大型终端客户，其在价格谈判、交货期协商以及合同条款制定等方面缺乏话语权。一旦产业链中出现任何环节的不稳定，如原材料供应中断、大客户订单取消等情况，企业往往难以承受。初创与成长期的民营企业普遍抗市场风险能力不足，经营稳定性易受到挑战。

资产构成主要为应收账款和无形资产，不动产较少。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资金有限，资金主要用于核心业务的开展，如产品研发、市场拓展等，通常不会大量购置房地产或土地等不动产，因此这类企业的固定资产主要集中在生产设备上，用于满足企业日常生产需求。同时，由于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在产业链中的弱势地位，企业不得不接受较长的付款周期，导致其资产结构中应收账款比例较高。此外，无形资产如知识产权、品牌价值、客户资源等正逐渐成为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重要资产组成，尤其对于其中的科技创新型企业，无形资产的价值可能远超有形资产，成为企业的核心竞争力。

企业制度不健全，信息不透明。处于初创与成长期的民营企业通常团队规模较小，资源相对有限，发展重心主要集中在业务拓展上，企业在财务管理、公司治理以及信息披露等企业制度建设方面相对滞后，缺乏规范性和完整性。企业的财务报表可能不够准确、详细，内部管理流程也不够完善，导致企业信息的透明度较低，外界难以通过公开渠道获取到全面、准确的企业经营情况和财务数据。

银行对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信贷资源供给不足

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处于快速扩张阶段，对资金有着极为迫切的需求，由于其他融资渠道受限，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对银行贷款的依赖度较高，但银行对这类民营企业的信贷资源供给却较少。这种结构性矛盾主要体现在两个层面，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之间的信贷资源配置失衡，以及民营企业之间的信贷资源配置不均。

民营企业与国有企业之间的信贷资源配置失衡。尽管政策层面一直强调“一视同仁”，但实践中银行信贷资源仍存在明显的“重国企、轻民企”倾向。银行在面对国有企业客户和民营企业客户时，对于客户风险存在一定的认知偏差。国有企业往往被视为存在政府隐性信用背书，在破产清算、债务重组时政府往往会通过财政注资、债务置换等方式化解债务风险，银行据此形成事实上的“刚性兑付”预期；民营企业则被视为纯粹市场化主体，需独立承担经营风险。这种隐性所有制歧视导致银行信贷资源更多向国有企业倾斜，民营企业信贷资源获取不足。

民营企业之间信贷资源配置不均。近年来，我国商业银行持续加大对民营企业的信贷投放力度，但未能充分覆盖所有经营主体。一方面，头部企业信贷资源过度集中，从商业银行的实践上来看，服务民营企业主要聚焦于上市拟上市企业、隐形冠军企业、国家级或省级专精特新“小巨人”等拥有称号或具有稳定现金流的优质企业。商业银行扎堆服务于这类头部优质客户导致信贷资源供给过剩，甚至出现“价格战”，部分银行为了争抢贷款投放将贷款利率降低至3%以下，甚至到2%左右。另一方面，小微企业信贷需求未被满足，根据人民银行数据，2024年我国普惠小微授信户已超过6000万户，但仍有约三分之二的经营主体尚未被覆盖。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大多属于小微企业，信贷需求未被满足导致这类企业不得不依靠高成本民间借贷筹措资金，温州民间融资一年期以上利率长期维持在10%以上的高位，折射出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面临信贷资源供给不足的问题仍较为突出。

商业银行的风险管理逻辑未与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发展特征适配

商业银行是经营风险的单位，风险管理能力决定了银行的业务经营边界。当前，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信贷资源获取不足，本质上是银行的风险管理逻辑未能与这类企业的发展特征适配所导致。

第一还款来源难以形成稳定预期。第一还款来源主要是指企业经营活动直接产生的现金流，本质是企业依靠内生性资金履约的预期偿债能力，而非依赖抵押物或担保等被动偿债手段。为能够更加精准地把控信贷风险，商业银行会从多个维度对客户第一还款来源开展评估，但对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难以形成稳定预期。

一是信息不对称导致第一还款来源评估难。商业银行在评估企业的第一还款来源时，需要获取全面、准确的企业信息，包括详细的财务报表、交易流水、经营数据、公司治理架构、市场前景等，这些信息有助于银行评估企业的经营状况、现金流稳定性、盈利能力和偿债能力。然而，由于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企业制度不健全、信息不透明，银行与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信息不对称问题，这给银行对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第一还款来源进行准确评估造成障碍。

二是持续性盈利要求难适配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为控制信贷风险，商业银行通常会要求企业的主营业务利润率处于合理区间，且盈利具有可持续性。这种评估模式对具备稳定现金流的成熟企业有效，但难以适配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成立时间较短，缺少长期稳定的经营记录，同时抗市场风险能力不足，经营业绩易受市场变化影响而波动较大，难以满足银行的持续性盈利要求。

三是行业风险难把控。商业银行长期以来在贷款业务中高度聚焦于房地产、基础设施建设及地方政府融资平台等领域，形成了对特定行业的路径依赖。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广泛分布于各行各业的细分领域，银行在服务某一类行业客户时，由于缺少相应的行业专业知识，不了解行业的发展特征、风险特征以及市场前景等信息，难以把控行业风险，导致普遍采取“掐尖”策略，优先选择风险相对可控的国有企业和头部优质民营企业，而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往往被排除在授信门槛之外。

第二还款来源有效性不足。第二还款来源是指当借款人无法通过主营业务现金流履约时，银行可依法通过追索担保人、处置抵押物等方式收回贷款本息的补充性资金来源，其本质是通过外部增信措施分散风险。商业银行在服务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过程中，面临第二还款来源有效性不足的问题。

一是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难以获得高质量担保。对于担保类贷款，商业银行更加倾向于接受政府性融资担保机构或大型企业担保的贷款申请。然而，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往往因缺乏政府背景或与大型企业的紧密合作关系，难以获得此类高质量的担保资源。截至2023年末，我国普惠小微贷款余额29.4万亿元，政府性融资担保机构的小微企业融资担保直保余额为1.64万亿元，占比仅为5.58%。

二是商业银行抵押贷款长期依赖房地产、土地等抵押物。适当的抵押物通常需满足易估值性、易流通性和易控制性，房地产和土地价值易评估、流动性好、产权清晰且易控制，使得商业银行普遍依赖这类固定资产作为有效抵押物，而这类抵押物恰恰是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所不具备的。

三是知识产权、应收账款、机械设备等资产估值难、处置难。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主要拥有应收账款、知识产权、机械设备等抵押物，但由于缺少方便快捷的估值手段或市场流通受限等因素，商业银行针对这类抵押物存在估值难、处置难的问题，相关资产的抵押贷款业务长期停留在小规模试点阶段，未能规模化推广。以知识产权质押贷款为例，“十四五”以来，我国银行业金融机构累计发放知识产权质押贷款约0.65万亿元，占民营企业贷款比例不足1%，与民营企业70%以上的科学技术创新成果占比严重不匹配。

对策建议

当前，商业银行支持民营经济发展已迈入深化期，为进一步加大对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的信贷供给力度，商业银行需持续加强风险管理能力建设，打造与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更加匹配的风险控制体系。

优化信贷审查流程，提升服务适配性。针对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普遍存在的财务制度、管理制度、公司治理架构不完善的特点，商业银行不能按服务大型成熟企业的逻辑开展业务，而是要在信贷审查过程中聚焦到企业的核心价值点与关键风险点上。例如，在核心价值点方面，要重点关注企业的产品是否拥有自主研发的专利技术，是否能够使其在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从而带来持续的收入增长；市场空间是否足够广阔，是否能够满足企业的扩大生产；核心骨干成员的专业能力和管理能力能否支撑企业精准把握市场动态，能否有效组织生产销售，从而推动企业不断壮大发展。在关键风险点方面，要着重看企业的水电使用情况，若企业水电用量出现异常下降，可能暗示企业面临生产停滞、设备故障等经营困境，需进一步调查了解原因；全面深入了解企业主的个人品行与生活习惯，企业主是中小民营企业最主要的决策者，如果企业主存在赌博、欠账不还等不良嗜好，可能导致企业资金被挪用、决策失误等问题，因此需重点关注。通过对这些核心价值点与关键风险点的审查，商业银行能够切实可行地对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信贷风险开展评估。

加强行业研究能力，培养专业人才队伍。商业银行需深入研究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所处的行业环境，精准把握行业发展趋势、市场动态及风险特征，将行业周期变化纳入信贷决策考量，为信贷资源配置提供科学依据。例如，研究企业所在行业的发展阶段，是处于新兴期、成长期还是成熟期，不同阶段企业所面临的市场风险与机遇也有所不同；关注行业竞争态势，了解目标客户与行业主要竞争者的市场份额、品牌影响力等；分析行业上下游产业链关系，评估企业原材料供应与产品销售渠道的可靠性等。同时，要加快建设复合型人才梯队，着力培养既精通金融又熟悉细分行业领域技术的复合型专业人才。

拓展押品清单，优化押品估值与处置机制。商业银行需突破以房地产、土地为核心抵押物的路径依赖，积极拓展押品种类和范围，优化押品的估值与处置机制，从而更加精准地服务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商业银行可将目光投向企业的应收账款、知识产权以及机械设备等资产。对于应收账款，银行可以通过对接供应链核心企业的金融系统，实时掌握应收账款的流动情况，从而准确评估其价值。对于知识产权，尤其是那些创新型企业所拥有的专利、商标等无形资产，银行需要建立专门的评估机制，考量其技术含量、市场应用前景以及法律保护状况等多方面因素来确定价值，并可通过与专业的知识产权交易机构合作，探索知识产权转让、许可使用等多种处置方式，以实现其市场价值。对于机械设备，银行应依据具体行业的发展趋势和设备的使用状况进行科学评估，并通过与二手设备交易平台、融资租赁公司等合作，拓宽设备的估值与处置渠道，提高设备的流动性，以便在需要处置时能够快速变现，降低信贷风险。

强化科技赋能，解决信息不对称问题。商业银行要解决与初创与成长期民营企业间的信息不对称问题，科技赋能是关键路径，借助科技手段，银行可从多维度获取、验证和分析企业数据，提升风险评估的精准性和效率。商业银行需积极对接地方政务数据平台，通过金融科技整合工商、税务、海关、水电、社保、环境等数据，在降低数据获取成本的同时，分析企业纳税记录、进出口报关数据、员工社保与水电使用和费用缴纳等信息，更全面地了解企业的经营规模、盈利能力和运营稳定性，从而有效应对企业财务数据不足和真实性验证等信息不对称问题。

作者：刘晓曙 鞠卓，青岛银行，其中刘晓曙系该行首席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