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上海作为国际金融中心，凭借突出的资源禀赋，不断创新金融政策与产品，在人民币跨境使用方面已形成较为完善的体系。上海建立全球离岸人民币中心的条件已经基本成熟。近年来，人民币国际化取得了长足进步，但与国际主流货币相比，人民币在国际认可度、金融产品与服务、回流机制等方面仍有差距。文章基于上海建立全球离岸人民币中心这一目标，提出相关政策建议。

2023年中央金融工作会议做出稳慎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重要部署。2024年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决定推动金融高水平开放，稳慎扎实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发展人民币离岸市场。近年来，随着离岸人民币市场的不断发展，人民币国际化进程显著加快，人民币在国际上的认可度不断提高。在此过程中，上海作为我国的经济中心，在跨境人民币使用方面“一枝独秀”，上海已基本具备建设境内离岸人民币中心的条件。

一、上海建立离岸人民币中心的条件已基本成熟

（一）从资源禀赋看，上海是最有可能成为境内离岸人民币中心的城市

上海是中国除香港地区以外唯一的国际金融中心。目前，上海已落地各类持牌金融机构达1782家，其中外资金融机构占比约1/3。上海的货物吞吐量连续多年排名全国前列，跨境贸易量也在国内排名第一，上海还是国内的跨国公司总部中心，拥有全国最多的跨国公司总部。

此外，在金融基础设施方面，上海集聚了股票、债券、期货、货币、票据、外汇、黄金、保险等金融要素市场及15家基础设施，2024年上海金融市场成交总额3650.3万亿元，位居全球前列。同时，上海凭借金融要素市场发达的优势，积极推动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的落地。在国际合作交流方面，上海与香港地区、新加坡等地的金融机构建立了密切的合作关系，积极举办国际金融论坛和研讨会，提升其在国际金融舞台上的影响力。

（二）从政策支持看，在中央顶层设计指导下上海先行先试加速推进

中央对上海发展离岸人民币市场给予高度重视，出台了一系列支持政策。如2021年发布的《关于支持浦东新区高水平改革开放打造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引领区的意见》明确提出“构建与上海国际金融中心相匹配的离岸金融体系，支持浦东在风险可控前提下，发展人民币离岸交易”。

2025年以来，中央又给予上海一系列创新政策。4月发布的《上海国际金融中心进一步提升跨境金融服务便利化行动方案》提出“要促进人民币跨境使用，依托上海构建促进人民币全球循环使用的贸易投资服务体系”。6月，中国人民银行在陆家嘴金融论坛上宣布将会同证监会研究推进人民币外汇期货交易。

（三）从市场发展看，上海打造人民币资产全球配置中心取得积极成效

上海离岸市场在人民币跨境收付、债券、股票、存款、贷款等方面取得了显著进展。跨境收付方面，2024年上海跨境人民币结算量占到全国总量的47%，上海地区多家中资国有大行作为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的直接参与行，为全球客户提供了高效的人民币跨境支付服务。债券方面，过去几年上海创新推出了自贸离岸债、玉兰债、明珠债等产品，离岸债券发行规模已超万亿美元。股票方面，通过“沪港通”和“沪伦通”等机制，上海促进国内股票市场与国际市场实现了互联互通，境外投资者可以使用人民币直接投资我国股市。存贷款方面，上海累计开立FT账户已突破17万个，账户内资金余额在万亿元人民币级别，有效支持了跨境金融服务的发展。

此外，离岸金融市场业务逐渐丰富，包括债权、股权、碳金融、信托、保险、衍生品等各类跨境投融资产品不断创新，上海打造人民币资产全球配置中心取得显著进展。

二、当前离岸人民币市场发展存在的不足

（一）人民币的国际认可度和接受度有限

近年来，人民币跨境使用场景不断丰富、业务规模快速增长。但相较国际主流货币，人民币在离岸市场的使用量还存在差距。2024年1—8月，经常项目人民币跨境收付占同期本外币跨境收付金额的比例仅为29.3%，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可能是境外企业对人民币的认可度和接受度有限。

以国际贸易为例，由于我国在全球产业链中扮演的角色以加工装配为主，最终产品主要销售至美国、欧洲、东南亚、拉美等地，而产业链上的企业更愿意使用最终销售地的货币或其接受的货币进行计价，我国企业作为加工企业往往处于价值链末端，议价能力偏弱。此外，对境外企业来说，使用人民币结算的主要挑战还包括贸易摩擦、利率和汇率波动等风险，而新增一种结算货币也需要增加相应的管理成本。

（二）跨境人民币金融产品和服务不足

当前人民币跨境使用主要体现在跨境贸易结算功能方面。主流的贸易结算货币至少需要满足以下条件：一是该种货币的每日外汇交易量足够大，并且其外汇市场应有足够的深度；二是应该建有对冲该种货币汇率风险的渠道。进出口商一方面可以自由借入或贷出这种货币以进行资产负债表调整，另一方面也可使用汇率远期、期货、期权、利率掉期等衍生工具进行货币敞口的风险对冲。

现阶段，我国与亚洲周边、“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之间的经贸往来日益密切。虽然人民币对日元、新加坡元、林吉特、泰铢等亚洲周边国家货币汇率已经直接挂牌交易，但从总体上看，币种的覆盖范围和报价质量仍有提升空间，在不少国家仍缺少人民币与当地货币的直接交易，或缺少做市商提供流动性。与此同时，人民币与相关国家货币之间的汇率避险工具较少，外汇市场规模较小，活跃度也有所欠缺，套期保值成本较高。从期限结构来看，短期限产品流动性不高，长期限的产品种类匮乏。而国际企业在投融资过程中往往具有中长期的避险需求，缺乏中长期避险工具将直接影响企业选择人民币作为投融资币种。

（三）我国还未建立成熟的人民币国际化回流机制

在稳慎推进人民币国际化的过程中，必须要解决的一个问题是要让人民币在国际上使用后能够合理、通畅和便宜地回到本国。一方面，我国现有的人民币回流渠道主要包括人民币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RQFII）和合格境外有限合伙人（QFLP）、外国直接投资（FDI）等，回流渠道和额度尚不足够，需要采取其他措施来加以补充。另一方面，支持人民币资金跨境流动的清算网络系统也需做进一步升级与推广，我国现有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是对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的良好补充，也是捍卫我国国家金融主权的重要工具，目前该系统的功能还有待完善，国际推广也还不足。

（四）政策与监管偏严，汇率与利率市场化不足

尽管我国已经实施了一系列措施来促进人民币的跨境使用，但资本账户并未完全开放，这限制了资金的自由流动。此外，监管部门还采取了一些资本流动的管制措施，如对跨境资金的额度限制和真实性审核要求等，对于离岸人民币业务快速发展造成影响。

此外，汇率方面，人民币在岸（CNY）和离岸（CNH）汇率之间存在差异，这可能导致市场参与者面临汇率风险。利率方面，离岸人民币的存贷款利率与境内也存在较大利差，境内外市场存在分割，受美元等主流外币利率影响较大。离岸人民币的基准利率形成机制也不够成熟，缺乏稳定的基准利率曲线。

三、上海发展离岸人民币中心的对策建议

（一）尝试在上海探索建立“离岸经济功能区”和“离岸人民币中心”

探索在上海设立“离岸地”的可能性，可比照马来西亚纳闽岛等国际经验，在上海开辟一块特殊区域作为离岸经济功能区。该区域内停止适用境内现有经济金融法律、税收体系及金融监管规定，参照境外高水平自由贸易试验区/港的相关法律税收体系和金融监管规定制定具有可执行性的离岸法律制度，以保障区域内注册机构具有离岸性质。按照“一线放开、二线管住”的思路，区域内机构人员、资金等“跨二线”须履行必要的出入境手续，“跨一线”则可自由流动，区域内注册机构不必在区域内设立办公场所，但其开展的业务必须符合离岸经济功能区的相关要求，如开展其他非离岸性质的业务则需按照境内原有的政策法规执行。建议在区域内批准设立离岸银行或鼓励中资金融机构到区内设立离岸机构，以离岸人民币为本币，适用国际惯例为非居民提供离岸金融服务。

（二）发挥上海国际金融中心优势，打造“强大的货币”

一是要充分发挥上海金融要素市场发达、外资金融机构集聚的优势，率先在上海探索发展依托离岸人民币的离岸保险、离岸债券、离岸信托、离岸租赁、离岸证券等业务。

二是要着力打造一批跨境交易产品，如推动打造国际金融资产交易平台，鼓励金融机构落地跨境资产交易中心、跨境银团中心，扩大自贸离岸债、跨境保险分销、信贷及贸易融资资产跨境交易等业务的规模。

三是将上海打造成跨境资金往来的枢纽，借助临港新片区离岸金融政策高地优势，集中离岸贸易、跨境租赁、跨国公司司库、跨境电商等业态，鼓励本外币一体化跨境交易。

四是与香港人民币离岸金融中心协同发展，加强在监管、市场、资金、信息技术等方面的合作，特别是在离岸人民币的利率形成机制方面，加强沪港双方合作，共同推广市场化利率基准，强化利率定价透明度，达成“互补双赢”的局面。

（三）完善离岸人民币回流渠道及汇率对冲工具

一是优化人民币回流机制。扩大人民币跨境使用的渠道，如通过跨境人民币资金池等方式，促进资金的双向流动。借鉴香港地区、新加坡等地的经验，建立人民币离岸市场的回流机制。此外，推动人民币国际化，通过参与国际金融合作项目，如推广落地“一带一路”项目，促进人民币在国际贸易和投资中的使用。

二是提高人民币在国际交易支付、国际投资活动及国际借贷活动中所占的比重，充分发挥人民币国际储备资产的作用，让人民币成为国际清算货币及国际干预货币。

三是加强央行间对接合作，为跨境人民币结算创造良好条件。主动加强与重点国家的合作关系，尝试通过双边合作备忘录等方式加强双方在货币层面的相互支持，使得人民币与更多国家货币实现直兑，提升离岸人民币的可得性。

四是要提供更多的境外人民币保值和投资工具及金融衍生产品，特别是与“一带一路”国家货币的汇率对冲产品。

（四）将离岸人民币作为离岸金融业务的主要货币

目前，我国的离岸银行业务（此处特指OSA业务）尚不能使用人民币作为业务货币，这不利于我国离岸金融支持人民币在岸-离岸循环、助推人民币国际化。有序放开离岸人民币业务，将极大地促进离岸人民币市场的发展，以金融赋能、完善人民币在岸-离岸循环机制。

因此，建议完善我国的离岸银行账户体系，可以按以下三种思路推进：（1）在现有OSA账户的基础上加入人民币币种；（2）赋予上海FT账户体系更多离岸特性，比如允许FTN账户按照国际惯例（而非在境内监管之下）开展非居民业务；（3）将OSA账户与我国新疆霍尔果斯的离岸人民币创新单元（ORA账户）相统一，打通人民币和自由兑换货币在离岸账户上的自由使用，共同构成一套完整的离岸账户体系。

（五）健全上海打造人民币离岸金融中心的配套设施

一是用好上海浦东新区的立法权，构建对接国际惯例的离岸人民币交易市场环境，为吸引更多的境外交易者打好法律基础。

二是在上海设立基于人民币交易的国家级大型场内贵金属储备仓库、国际油气交易平台、全国性大宗商品仓单注册登记中心等平台，强化人民币定价话语权。

三是加强对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等基础设施的建设与推广。建立在政府信用担保下的供其他国家使用、完善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以便这些国家的机构能够自由地开展人民币资金的支付与清算。

四是加强对数字人民币等领域的研发，通过科技赋能，不断提升支付清算的安全性、合规性。

（六）优化法律和税收政策，提升离岸人民币的全球竞争力

一是完善离岸金融法律法规体系建设。我国的离岸金融立法应向中国香港地区、新加坡等国际金融中心看齐，为国际金融机构提供清晰、宽松的法律环境。

二是对于重点领域（如针对重点“走出去”或“一带一路”项目）提供差异化的税收优惠政策，通过降低金融机构的所得税率、争取双边税收抵免等，支持重点领域快速发展。

三是建立国际化的金融争议仲裁机制，如在离岸经济功能区内引进国际仲裁中心，为跨境金融交易提供高效的法律服务。

四是制定优惠政策吸引全球领先的律师事务所、会计师事务所、审计师事务所、离岸公司注册代理公司等中介机构落地上海，共同为人民币国际化业务提供支持。

（七）外汇政策由“管道式开放”“跨境资金池”向“平台式开放”转变

加快建设人民币国际金融资产交易平台，促进人民币国际金融资产交易平台与境外离岸人民币市场互联互通，允许境外投资主体（不限于大型跨国公司）在平台内自由配置不同期限、不同种类的人民币资产投资组合，缓解“管道式开放”“跨境资金池”开放程度不足的问题。就债券市场而言，争取财政部在平台发行国债，满足境外主体对人民币安全和储备资产的需求；就股票市场而言，在平台打造股票国际板，优先吸引“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相对优质的企业发行上市，通过同股不同权结构、SPAC上市模式创新，吸引境外红筹企业和中概股回归；就期货市场而言，联合中国外汇交易中心在平台开展人民币外汇期货交易试点，持续推出以人民币计价的钢铁、原油、贵金属、碳等大宗商品的期货、期权产品；就数字人民币而言，在平台打造以数字人民币为基础的开放型跨境支付体系，提升人民币在国际支付领域的影响力。

*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与供职单位无关。

作者：祝宇航，交通银行上海市分行国际业务部/交易银行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