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存款利率下调与LPR调降呈同步性，银行负债成本下调空间打开同时缓解了息差压力。受资金成本降低的影响，银行对债券配置的要求回报率同步下降，驱动以10年期国债为代表的无风险资产收益率下行。

本刊特约 杨千/文

近年来，国有大行付息率抬升，2024年开始和中小银行同步下移，尤其是2024年下半年降幅扩大。2024年，国有大行、股份制银行、城商行、农商行的加权付息率分别为1.91%、2.09%、2.17%、1.98%，较2023年同期分别下降10BP、14BP、14BP、15BP，较2020年分别变动18BP、-17BP、-26BP、-21BP。

由此可见，近年来银行的负债成本走势出现分化，以成本最高的城商行和最低的国有大行进行对比，2020年二者的付息率价差为70个基点，2024年已收窄至26个基点；2024年起二者的走势趋同下降，尤其是2024年下半年，负债成本降幅更为显著。

负债成本严监管延续

那么，为何2024年之前，存款挂牌利率多次下调对负债成本的改善效果并不明显？稳 存能力下降、存款定期化、重定价滞后、高息存款漏洞是主要原因。

2022年9月至2024年10月，累计有六轮以大行为代表的存款挂牌利率的下调，但实际上银行负债成本并未明显改善，这反映了近年来存款管理的几个普遍特征：

1.稳存能力下降，存款利率调降可能引起向理财等资管产品转化的脱媒；2.利率下行过程中，存款有定期化趋势，结构的转化一定程度对冲了价格下调的影响；3.定期存款平均有2-2.5年的重定价周期，当期的利率下调看不到效果，其成本的释放是滞后反映的，这也是我们看好2025年银行负债成本下降的最主要原因。因为在银行负债成本上行的2022-2023年，这些吸收的高息定存会有比较大比例在2025年集中到期重定价；4.除此之外，如果银行有规模扩张诉求同时负债压力较大，可能会催生一些高息存款漏洞，比如“手工补息”存款、保险资管协议存款等，使得实际付息率仍然较高。

从监管角度推演，由于防资金空转+降银行负债成本的监管思路延续，2025年难有超自律存款，存款成本或进一步降低。近年来的银行存款降成本，伴随着规模流失的压力，某些时段存贷匹配性不佳，一定程度对资产端投放造成影响。观察2024年年初和2025年年初两段时间银行的存贷增速差（各项存款同比增速-各项贷款同比增速）负向扩大，且大小行趋势背离，这反映出近两年从中小行缺存款逐渐演变到大行缺存款的特征。

由于保证金存款收紧+存款脱媒+大行竞争等因素的影响，2024年年初小行缺存款。2024年年初与2025年年初信贷节奏类似，均为银行主观靠前扩大供给，存贷增速差的分化更多问题是在存款端。2023年6月开始中小行的存贷增速差转负，至2024年2月下滑至-3.63% 的阶段低点。从存款匹配贷款的绝对规模来看，2024年2月，中小行的存贷当月值差额为 14.3万亿元（2023年平均值为16.6万亿元），为2022年2月以来的最低值。

那么，当时的中小银行存款增长出现了什么问题呢？

首先是监管态度的变化。2023年8月4日，央行在金融数据发布会中提及“防止资金套利和空转”。一些高息揽存、低价放贷的冲规模行为受到重点关注。众所周知，一种典型的资金套利模式是在票据保证金存款的吸收上，小行承兑大行贴现。小行靠高价格吸收保证金存款，大行贴现冲贷款规模，只要保证金利率高于贷款利率就有利可图，运行下来小行得到存款规模、大行得到贷款规模、客户得价差。2023年四季度开始监管收紧高比例保证金的银承业务，尤其是100%比例保证金的开票行为，对部分银承保证金比例较高的股份制银行造成较大影响。

其次是存款脱媒，受到存款挂牌利率下调的影响，居民存款一部分流向资管产品。 2023年年末，大行存款挂牌利率普遍下调后，2024年1-2月，大行和中小行的非银存款均连续两月正增长，2024年2月理财规模单月增长9436亿元，远超2023年同期，一方面是2023年年初“赎回潮”影响下的低基数，另一方面是2024年年初债市行情较好催化理财上量，这条“存款搬家”的路径使得一般性存款迁移为同业存款、债券等资产，银行直接揽存的难度增加。

最后是大行竞争。大行手工补息，金融GDP考核规则调整前，仍有一定的冲规模诉求。近年来，大行的揽储能力由于定价劣势在减弱，春节后存款回流不如中小行，但2024年3月企业活期存款增量较多，反映出“手工补息”等存款阶段性增强了大行的揽储能力。此外，在司库建设要求下，国央企与国有行合作基础较强，中小行沉淀存款受到挤压。

“防空转、降成本”的监管思路通俗理解即“哪里有高息存款漏洞就堵哪里”。将超自律的高息存款基本收紧后，即具备开启新一轮存款利率调整的理论基础。否则，在仍存高息存款漏洞的情况下开启降息，容易引发新的资金空转，削弱政策效果。

2024年小行缺存款背后是分布问题，监管重点一开始在整治票据保证金、协议存款等小行主动类负债，到后来监管注意到大行的竞争行为，资金空转的矛盾有从小行转移到大行的趋势，因此打击掉“手工补息”、高定价非银同业存款的负债，由此可见，大行年初的“负债荒”问题是监管思路的延续。

2025年几无高息存款套利的“漏洞”，受限于息差压力，资产端降息客观上也需要负债成本的支撑。目前，剩余的存款定价高地可能仅剩余同业定期（暂未纳入自律）、中小行长期限定存和大额存单、特色存款等。因此，近期中小行定存开始独立于大行单方面下调，应该是“开门红”之后的营销力度减轻，但也不排除有自律机制指导。只有将中小行的存款成本有效压降，才能使银行体系的存款成本整体下移，贷款定价才能打开向下空间。基于此，与前几轮降息有所不同，本轮存款降息与LPR调整同步。

成本改善效果测算

2025年5月20日，工商银行、农业银行、中国银行、建设银行、招商银行、光大银行等多家银行下调存款挂牌利率，活期存款、定期存款利率均有下调。利率调整后，上述多家银行活期、3个月、6个月、1年、2年、3年、5年期整存整取定期存款挂牌利率分别为0.05%、0.65%、0.85%、0.95%、1.05%、1.25%、1.3%，降幅分别达5、15、15、15、15、25、25个基点；此外，7天通知存款、协定存款分别下调15、10个基点至0.3%、0.1%。

如何理解本次存款利率降幅大于LPR降幅？参考央行在5月7日金融发布会的表态，“降息将带动LPR下行约0.1个百分点，同时我们也将通过利率自律机制引导商业银行相应下调存款利率”，对于本次存款利率调整的时点市场已有比较充分的预期。 但幅度上，15-25个基点的定存利率调整>LPR（10个基点）。开源证券分析认为，这或主要出于稳定银行 净息差的考虑，近期房贷利率的下行趋势有所反复（LPR公布前夕广州、厦门等地上调房贷利率），也能说明一定的情况。

2025年一季度，银行业净息差已运行至1.43%，低于7%的RWA增速下的资本平衡点，为了使银行的内生资本速度能匹配RWA扩张带来的资本消耗速度，净息差客观上存在资本平衡点，否则难以持续经营。当RWA增速为7%时，平衡状态的净息差应为1.57%，根据银行业监管数据，2025年一季度净息差为1.43%，较2024年收窄9BP，已低于上述平衡点14BP。

假设：1.后续其余上市银行跟随六大行下调存款挂牌利率，且各期限存款的降幅与六大行一致；2.2025-2026年生息资产平均余额同比增速与2023年保持一致；3.存款期限结构采用2024年年报披露的集团口径“利率风险”数据。

不考虑降息后的存款结构转化，静态测算本轮利率下调有望正向支撑上市银行2025年、2026年净息差为2.5个基点和2.1个基点；其中对2025年国有大行、股份制银行、城商行、农商行的净息差影响分别为2.5、2.58、2.28、3个基点。

此外，高息零售定存重定价或压降2025年存款成本率8.5个基点，2025年存款挂牌利率下调的红利将持续释放。近年来多次存款挂牌利率调整的效果不显著，存款成本相较于贷款收益率降幅呈现“相对刚性”的特点，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银行存贷两端的重定价周期不同步，尤其是国有大行体现为存贷重定价“负缺口”，即贷款重定价久期比存款更短。考虑到银行2022年、2023年存款定期化中吸收了比较多的高息定存，该部分在2025年到期重定价将有效支撑银行负债成本下移。

在利率向下的环境中，储蓄存款定期化趋势明显。近年来，居民风险偏好的下降推动了存款定期化的趋势，一定程度上对冲了存款挂牌利率调降的效果。分银行类型来看，国有大行与农商行或因网点下沉、零售客群广泛等特点，其零售定期存款占比相对较高。截至2024年年末，上市银行个人定期存款占比为35%，较2020年年末提高9个百分点。

如何评估高息存款重定价对2025年下阶段银行存款成本的改善？可以通过测算2022年吸收的3年期、5年期存款、2023年吸收的2年期、3年期、5年期存款、2024年吸收的1年期以内存款在2025年重定价对存款成本的影响进行对比。

具体假设如下：第一，重定价存款规模假设：1.假设1-5年期重定价存款均匀分布，即各占25%。2.重定价存款的原始期限结构均匀分布，如2022年在2025年重定价的存款涉及到的期限为3年和5年，各占50%。

第二，重定价利率降幅，采用国有行挂牌利率调整幅度。有两种情形需要考虑：

1.按目前上市银行的存款结构推演，假设所有到期的对公与零售定期存款均享受到挂牌利率调降的幅度。

根据开源证券的测算。2025年上市银行存款需重定价的部分约为65.3万亿元，其中，2022年、2023年、2024年年存量存款中到期部分为8.8万亿元、13.6万亿元、42.9万亿元，假设这些存款按照期限均匀分布，到期后按最新挂牌利率定价，则能减少银行存款利息支出3235亿元，约降低银行存款成本15个基点。

2.假设存款挂牌利率的调整，仅零售存款重定价，其他条件不变，则约降低银行存款成本8.5个基点。

总之，考虑高息定存在2025年到期重定价以及本次的存款降息，预计能降低2025年银行的存款成本10个基点以上。

资金面波动或增加

存款脱媒或影响银行负债稳定性，资金面波动可能增加。从绝对付息水平看，目前1年期定存挂牌利率已低于现金类理财收益率，本次利率调整或仍会驱动部分存款向理财转化。当表内存款向表外理财分流，银行的存款结构由一般性存款向非银存款转移，对应的是负债稳定性减弱和流动性风险指标（LCR、NSFR）下滑，可能一定程度影响银行融出意愿，另外“非银钱多”一定程度也会放大资金面的量价波动。

近年来大行对于同业负债的依赖度提高，一般性存款流失或使得NCD、同业定存再度面临提价。大行保持较快的扩表速度叠加揽储能力下降，尤其是手工补息等高息存款被严管后，其负债端的匹配较依赖于同业渠道。截至5月20日，部分银行如农行、建行的NCD备案额度使用率已超85%，若下阶段存款搬家出现，可能需要提价增加NCD或同业定存的吸收，来补充头寸缺口，尤其在季末月，为了同步改善NSFR等指标，可能更倾向于供给长期限存单。

从债市来看，银行负carry减轻，非银配置利好中短信用债和存单，随着银行自营配债的负carry问题阶段性缓解，债-贷比价将恢复一定作用。看外部定价，本次存款利率调整之前，银行自营配债的负carry问题比较严重，即使考虑到税收返还的优势，配债收益和负债成本也接近倒挂，部分银行可能受限于息差考核，会对金融部门的配置额度做阶段性收缩，存款降息后这个问题能有一定的缓解。看内部定价，FTP降幅跟不上市场利率降幅，但存款成本大幅改善或驱动其下行，能为自营配债打开一定的空间。

由于利率长期实施“双轨制”运行，目前中国商业银行基准收益率曲线主要分为存贷收益率曲线和市场收益率曲线。存贷FTP曲线主要运用于存贷业务，市场收益率曲线运用于银行金融投资、同业业务和票据业务等，目前大部分银行将Shibor、国债、政金债、商业银行债的收益率曲线相结合，拟合成市场收益率基准曲线，作为FTP定价参考。FTP定价曲线应能反映银行实际边际筹资成本，在使用收益率曲线确定FTP时，针对不同的产品特性，还会区分几种计价方法。

存款成本下降对考核资金成本（FTP）有怎样的影响？由于2024年国债收益率下行较快，因此带来基准曲线的自然下移，但FTP下移幅度或低于市场利率降幅。资金转移成本理论上反映银行的边际筹资成本，但银行的负债成本没有显著下移时，FTP的加点调整项很难大幅变动。存款成本下降，反映到FTP下降传导可能偏慢。

由此推测目前银行配置10年期国债的FTP成本，接近1年期同业存单发行利率，AC账户持有债券基本为成本收益倒挂。如果用FVOCI账户投资债券，FTP可能根据平均持有期来核定，较AC账户略低一些。

LPR下调引导新发贷款利率下降，将使债券恢复一定的性价比，资产端的债贷比价框架有效性或提升，静态测算3%的按揭贷款利率对标10年期国债收益率平衡点为1.95%。动态来看，比价效应在2024年年初短暂偏离一段时间后开始快速回归。

以综合收益率差和余额同比增速差来反映债券和贷款的比价效应，历史上看二者有非常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债-贷综合净收益率差运行在[-24至72个基点]区间内，但在2024年年初受到信贷需求等因素的影响出现背离，即债券性价比快速下降但银行仍加大债券买入力度。需要注意的是，这种背离现象只能是阶段性的，债券和贷款的价差拉开过大突破银行合意水平时，二者的增速差会快速回归。

长期资金增配银行

存款挂牌利率下调后，存款流入理财是相对循序渐进的过程。从2022年至今历次存款挂牌利率下调来看，下调后第一周理财规模并不一定增长较快。其中2024年10月20日当周增长约3600亿元，主要有“924新政”后资金流入股市、其后部分逐渐回流理财的影响，并非存款挂牌利率下调的单一因素导致。考虑到大部分定期存款尚未自然到期，挂牌利率下调后存款流入理财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

定存到期后流入理财的“转化率”或提升，预计全年理财高点为32万亿元。基于2024年的情况测算，剔除掉手工补息挤水分的特殊影响后，存款向理财的转化率约为6.6%。本次存款挂牌利率下调后，假设转化率上升至7.5%，则年内理财规模高点约为32万亿元。

随着存款降息，理财投资端亦面临调整，或转向融出+中短信用债+同业存单。受2024年监管收紧协议存款、手工补息存款、同业活期存款的影响，理财底层的“现金及银行存款”占比已连续三个季度下降。而债券（不含同业存单）占比较年初微升至43.89%，占比上升0.39个百分点；2025年一季度资金面较紧的背景下，理财同业融出占比继续上升至7.2%。

根据测算，2025年四季度或面临1.2万亿元协议存款集中到期。2022年年底债市回调后理财大力增配保险协议存款（多为3年定期），推测将在2025年四季度及2026年一季度集中到期。到期规模测算如下：已知组合类保险资管产品中，2022年年末、2023年年末存款占比分别为60%、67%；若假设存款中80%为协议存款，则理财的协议存款在2025年到期2.46*60%*80%=1.2万亿元（主要为2025年四季度），2026年到期（4.36*67%-2.46*60%）*80%=1.2万亿元（主要为2026年一季度）。

如果不开启买卖国债，靠买断式逆回购投放基础货币的话，银行的中长期缺口会扩大，存单供给期限偏长；存款脱媒后，非银配置需求提升可能是短期限存单，推测同业存单曲线或变得更为陡峭。未来需关注同业存单曲线陡峭化的可能性。

从股市来看，利率下降驱动无风险利率下行，红利逻辑获得加持。此次存款利率下调与LPR调降呈同步性，银行负债成本下调空间打开同时缓解了息差压力。受资金成本降低的影响，银行对债券配置的要求回报率同步下降，驱动以10年期国债为代表的无风险资产收益率下行。当前A股上市银行平均股息率仍高于4%，较无风险资产仍具较高配置价值，其红利逻辑进一步稳固。同时DDM估值模型下，必要收益率下行亦推动银行股价上涨，红利之外亦存资本利得空间。

此次存款利率下调集中影响中长期限存款，最高降幅达25个基点。年内到期的储蓄存款需再配置，而存款降息将减弱对存款的配置需求。由于理财收益率同步受降息影响，故部分追求高收益的资金，或通过基金等途径流入资本市场。当前上证指数仍处震荡阶段，各板块间风格轮动较快，银行股年初以来持续保持稳定向上的趋势，基于居民风险偏好，银行股大盘属性更具稳定特征，红利属性更具配置价值。

无风险利率下降引导配置资金的机会成本下调，提升了长期资金对银行股的配置需求。一方面，险资长期投资改革试点资金扩容，股票投资风险因子进一步调降，叠加险资对高分 红板块偏好的增强，银行或持续增配。另一方面，部分特征为红利低波的固收+基金，其固收打底部分收益率下降，权益策略或持续增强，故银行股更具配置价值。

随着降准、降息落地及关税政策调整，挂牌利率下调引导存款成本切实下降，看好5-6 月信贷回暖，全年贷款同比或基本持平。预计2025年银行业绩表现基本稳定，营收和净利润增速稳步回升。利率下行推动居民储蓄入市，或倾向于大盘稳定红利品种；随着配置资金机会成本下行，银行或受长期资金增配。

(作者系资深投资人士。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不代表本刊立场。）

本文刊于05月31日出版的《证券市场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