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2年8月，江淮印钞厂在盐城阜宁举行开工典礼。新四军代军长陈毅在讲话中风趣地说：“我们新四军有两个大胖儿子，一个是军工厂，一个是印钞厂。要武器向军工厂要，要钱花向印钞厂拿。”

江淮银行最早印制的壹元纸币（正面）

11月1日，江淮币正式发行流通，首次发行总额为500万元，与法币的比值为1∶5，从此成为苏中根据地的本位货币。

从使用法币到被日伪军经济掠夺，再到发行自己的货币，打赢一场货币战争，新四军是如何做到的？

一

1941年4月，华中根据地第一家银行江淮银行成立，朱毅任行长，李人俊、骆耕漠任副行长。成立自己的银行，是斗争需要，也是被逼无奈，不然这日子实在没法过了。

朱毅（左）、李人俊（中）、骆耕漠（右）合影

原来，侵华日军为了破坏抗战经济完全不做人了，比如，奸商向国统区和抗日根据地卖一两鸦片可以拿到10元奖励；禁运物资连猪鬃、羽毛、蜡烛和糖都不放过；有些城市里商店每天要登记营业情况，如果进出不符就逮捕店主、没收货物……

在全面经济战当中，货币战是重要部分，日军攻陷上海和香港后，利用当地法币印刷厂海量印钱；

汪伪政府为了应对庞大的财政开支和“孝敬”日寇，搞“量化宽松”政策拼命印伪币；

国民政府一方面为应对财政危机，也以印钱应急。人们往往嫌钱少，殊不知钱多了也就不值钱了，货币洪流带来的就是通货膨胀。

1941年之前，华中根据地没有自己的货币，被这样“大水漫灌”经济上就扛不住了。这里只举一个例子，由于大额面值钞票越来越多，民间交易找零极为不便，华中不少根据地的老百姓使用竹筹、邮票、火柴甚至棉纱找零。没有经济打底，抗日的仗就没法打。

新四军重建军部旧址：江苏省盐城市泰山庙

要想不被敌人“吸血”，新四军就必须打一场金融保卫战。

从1941年起，华中根据地先后创建了江淮、盐阜、大江、江南等十家银行，发行自己的“抗币”，其中江淮银行是唯一一家直属新四军军部的银行。1941年4月12日，江淮银行挂牌营业首日就放出了6万元贷款，帮阜宁县购置农机，到了6月，又发放了3万元贷款，帮老百姓买种子、买耕牛、添农具发展生产，受到了群众欢迎。

当时江淮银行使用的仍然是法币。从江淮银行成立到印刷江淮票，中间隔了一年多，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事呢？

二

印制江淮币的机器设备，是拆成零件用油纸包装好，沉在运粪船的船底从上海来到盐城的。

当时上海老百姓普遍使用马桶，每天清晨粪车挨家挨户收集，运到江边倒进粪船，再运到苏北农村作肥料。这种粪船天天开行，鬼子见了往往避而远之。就这样，10部手扳凹印机、8台圆盘机、1台切纸机等设备化整为零分批来到盐城。

为创办印钞厂立下大功的，是上海华东兴记印业厂厂长柳溥庆，他曾因反对王明路线而被退党，但长期为党工作。接到任务后，柳溥庆秘密来到盐城江淮银行，参与印钞厂选址，商定需要在上海购买的印刷机型号和数量。为了掩人耳目，还在当地专门成立了“华光印刷公司”作为掩护，并借此回上海以合法身份购买机器、纸张并招募技工。

柳溥庆

印钞还需要一样非常重要的东西：钞版。柳溥庆的弟弟柳培庆是凹版雕刻大师沈逢吉的弟子，由他在上海秘密刻制“江淮银行”钞票的凹印原版。为防备印版落入敌人手中，印版上不刻银行名，待送到新四军根据地后再加印。实际上，江淮银行的行名是刘少奇题写的，1元钞背面还有他的化名“胡服”的英文手写体。

纸币背面有“胡服”英文手写体

就这样，机器拆成零件来了；工人长途跋涉来了；印版通过秘密交通线来了；印钞纸被包装成练习本、图画本，和油墨一起谎称文具运来了，就在印钞厂准备开工的时候，日寇的“扫荡”也来了。

1941年7月，为躲避“扫荡”，装好的机器被拆散就地掩埋，人员则随大部队向阜宁方向撤退。直到第二年5月，反“扫荡”取得胜利，印钞厂才最终转移至阜宁县羊寨镇以南五华里的洪武庙内，并于8月开始印制江淮币。

首批江淮币的面额共有伍角、壹元、伍元、拾元四种，图案有牛耕、锯木、插秧等。钞版由柳培庆刻制，纸张为正宗印钞道林纸，因此江淮银行的纸钞是全国各根据地中质量最好的。发行通告专门强调，发行江淮币“事关抗战利益，与敌人作货币斗争，为争取最后胜利必要措施”。

1944年5元和20元纸币上首次出现毛泽东像

根据统计，抗战期间新四军创立的根据地内共发行各种抗币270余种，发行单位有60多家，在被敌伪顽分割的各个根据内独立发行货币是由当时的历史条件决定的，而由新四军军部主导发行的江淮币面世，意味着一场没有硝烟却关系根据地生死存亡的货币战争要打大仗了。

三

打货币战，华中根据地其实走过弯路。比如有的地方曾规定：凡1942年前流入根据地的伪币，一经查出全部烧毁。后来一想不对啊，这是妥妥的“烧钱”啊，为啥不用伪币到敌占区买东西运回来呢？后来就改变了策略，甚至专门设立兑换处，专门负责用伪币向敌占区换取物资。

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很快根据地政权就学会了打货币战，有些方法用今天的术语来形容也很贴切。

比如“外汇管制”。根据地要求凡有伪币者限期向敌占区抛出，换回物资，过期则没收，通过这种办法在根据地逐步禁止使用伪币，不管是敌战区的商人来根据地做生意，还是根据地的商店向从敌占区进货，都要在银行或交易所兑换货币。

比如“固定汇率”。对于法币，起初各根据地参照法币作为自己的抗币定价，江淮银行最初的定价是1∶5，但法币不断贬值，江淮币与法币的比价也慢慢变成提高直至1∶50。抗币币值不断提高、流通范围不断扩大，也意味着在货币战争中逐步胜利。

比如“货币锚定”。各国发行货币时往往与黄金或石油等大宗商品挂钩，以保持货币购买力稳定，新四军的金融专家们则发展出一套行之有效的“土办法”，例如在盐城地区，抗币的发行量以粮食、棉花、海盐等作为基础，物价上涨时就出售货物，以回笼资金平抑物价；物价下跌时则增发货币，投放资金收购物资；同时还注意保持对敌占区和国统区的贸易顺差，保持物价相对稳定。

最绝的是防伪。对于纸币防伪，华中各根据地原本处于绝对劣势。要知道，日伪和国府都把印制对方的假钞作为经济战的手段，都是伪钞高手、造假老手，而各根据地印钞的设备、原料、技术都比较落后，他们却发明了“用原始技术打败高科技造假”的高招，比如盐阜银行用独创的桑树皮做纸，这种纸带有特殊的纹路，很难伪造；比如各地造纸时加入一些不同颜色的纤维或土法水印，敌人破解造纸配方就要花很长时间；比如土纸不耐用，差不多半年就要兑换新票，这时只要将新币换个颜色就实现迭代了，而敌伪伪造纸币起码要花半年时间，这个时间差足以让敌伪新造的伪钞变成废纸。因此华中根据地的抗币假币很少，据资料记载，“假钞在各军区从未有能蒙蔽三日以上而不被发现和破获的”，这与法币和伪币大量互相造假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这样在战争中发展壮大，抗币不仅发展了华中根据地的农业生产和工商业，而且通过发放军工贷款等方式，有力支撑了部队作战，到1945年抗日战争结束时，华中地区手榴弹全部自给，炮弹自给70%，枪弹自给40%。

首批华中币中使用了印好未发行的50元江淮币

就这样，陈毅所说的一个“大胖儿子”在与日伪的货币战中迎来了最后的胜利。1945年8月1日，江淮银行等华中各抗日根据地银行合并组成华中银行，统一发行华中币，各类抗币由华中银行收兑。1948年12月1日中国人民银行成立，同时发行人民币并逐步回收各解放区货币，百川归海，浩浩荡荡，从此中国货币史开启了新的篇章。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虞越